【青也】碧游村大乱改（014）
014
“行啊……诸葛青，你小子还挺会躲？”
王也朝那人走近，看似轻松握在裤兜里的两只手，实则攥的死紧。
“见势不妙赶紧玩儿失踪，够鸡贼的啊，这账你赖得掉么？”
床上那人始终低垂着脑袋，一双细眸掩在刘海下，王也实在察觉不出他此刻的表情。
“道长神机妙算……再鸡贼还不被你给逮到了。”
声音，似乎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。
“得，就你那点破事儿咋算都叫一闹心，今儿是赶巧又被我给撞上的，自认倒霉吧你。”
话说到这儿，王也就觉出那人脸色显得煞白，不晓得是因为闷热的湿气，还是屋子里若有似无的那股铁锈味导致的错觉。
傅蓉将才被张楚岚招呼的急，那未能倒掉的热水盆搁在角落，里面还隐约泛着一圈圈的红，再看诸葛青，里面穿着那白色短袖衫，肩膀还披了件白褂子，一身白衬的人尽显病态。
王也瞧出了点儿端倪，可心思都花在忍住烦躁这事儿上了，根本没心情去多想，自然也不会了解眼下这人为了处理心中那魔障，一把火将内景烧的空落，强行以己神魂引燃三昧真火，自个儿也受到反噬，落下了严重内伤，这两天的失踪也不尽然是为了躲他。
然而诸葛青这次错的太离谱，本以为自己不去承认那般妄念，也能一生压着这不合伦理世俗的妄想，做到隐忍不发，就是生怕在王也面前泄露了这般露骨意图，可终究还是未能忍住。
人这一生怕的就是问心有愧，如今他对王也有愧，有欠，更有悔，饶是对方一气之下将他暴打致残也无话可说，何况只是区区一误解？
“我看你那晚挺狂啊，现在清醒了？蔫儿了？你小子……有过一丢丢儿的后悔么？”
那质问带有一贯的漫不经心，听在诸葛青心里却直泛苦。
“怪我……要我怎样都行。”
呵呵哒？自己都还没开始兴师问罪呢，这态度端正的就已经让王也挑不出毛病了。
狡诈狐狸也会幡然悔悟？全然不见那晚上的嚣张粗暴，专横野蛮，如今是锋利爪子捂进胸口，刺伤了自己也不敢再伸出来挠眼前的人了。
饶是王也知他那会儿心魔难抵，也禁不住虚起一双眼，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人头顶，他一直沉默，诸葛青那一颗心就跟着越沉越深，手足无措的连眼睛都不敢乱看，别提有多难受多煎熬。
“……咋会有那心思的？”
青发男人的身子显然有些僵硬，没料想王也会突然问起这茬，本就羞愧难当的心瞬间变得罪孽深重起来，这无疑等同于让他把心底这份罪念，再老老实实向当事人尽数坦白。
“非分之想，哪有什么缘由。”
王也隐约有点头疼，“……从啥时候开始的？”
诸葛青停顿了一下，索性已经没脸，答的也就毫无保留，“从每天心里想的，都是在你面前说不出口的事开始……”
“啧……！”
果然……连自己都感到困扰的问题，根本就无法从这小子口中得到答案的啊！
终究是再也忍不住滋生在心底的那股暴躁了，王也伸手提起那人衣领，即刻就想打断诸葛青那一派胡言！
只是这捏紧的拳头还没能抡起来，那人被他揪起领口的暴动一扯，当下喉头猛然抖震咳嗽几声，立刻呛出一大口淤血出来。
那血滴珠子一股又一股，顺着他惨淡的灰脸直往下流，滴滴打在王也手腕子上，没一会儿，整个手背就给沾湿了一大片。
这一幕惊的王也是目瞪口呆，一股恶气都还没发泄出来，就直接被吓的又抽回了一大口凉气，这一来一去瞬时把胸口梗的隐隐作痛，差点就没喘上气儿来。
“你……？！”
眼下，那被迫扬起的一张苍白脸孔毫无波澜，王也终于借这一拉扯动作，看到那双狐狸细眼里，充满了掩不住的点点猩红……
诸葛青那眼睛……竟还未完全恢复正常！
青发男人急切的咳喘几下，勉强缓下后也不去挣扎，扯线人偶似的任王也这般拎着一动也不动，他唇角挂血，勾起几近漠然的笑来。
“怎么停了？这般厌恶都还执意找上门来，不就是想痛宰我一顿吗？”
那还用你说？把你这小崽子吊打一顿都不够解气的！
可我这都还没开揍呢！你特么就先吐我一手的血算几个意思！？
攥紧的拳头用力异常，绷拉出手腕上的股股青筋，正是僵持不下时，王也那浑酸的眼光不经意的瞄到了一旁，床头那件黑色长袖衫……那件脏污的布料底下，沾满了鲜血，是诸葛青的血，浸在其中已然发黑，黑的令人触目惊心。
看着那深沉刺目的血，王也不禁感到胸口一阵强烈冲击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，那是一个人生命的分量……
是这个人，流出来的生命的痕迹。
捏紧的指骨强忍着不停涌上的颤抖，他忍不住无声叹气，明明是来收账的，怎么觉得心里反而处处受制呢？
估摸着那心软的老毛病是又犯了，然而这心软却如何也比不过他此刻的不甘，越动不了手，就越难按捺那股躁动心绪！
他在乎诸葛青，这孙子倘若被自己打残都认了，犯浑的小崽子本来就该打！
可这人真要被其他什么人落下个重伤在身、浑身淌血的处境，他又怎下得去那狠手再去雪上加霜？
可这人呢？
自己分明在最后，都那般恳求他了。
“你咋就还下得去那手呢……？真够狠的啊……”
那叹息似的低语，竟有着无比认真的意味，其中不易透出的些许动摇，令诸葛青讶然，心底倏地就变得又疼又软。
他看的真切，也了解王也那过于温润的性子，知晓他心里难受，找不到怨气发泄点也会强憋了自己，可哄人的甜言蜜语到嘴边就咽下去了。
嘴巴抹蜜的话信手就能拈来一大把，却根本不适用于这场面，王也从来不是万花丛里的那些女人，哄一哄就信了，这人想听的必然是最为真实的声音，只可惜了这世道，谎言从来都比真话来的动听太多。
“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……一定是先替我自己考虑的啊，你忘了么？”
“……”
“我也是个男人，会想把喜欢的人带到床上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……”
“……行了，闭嘴。”
泄气般的甩开他衣领，本来对他就憋了一肚子火，早准备收拾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崽子，现在看他一脸病态与麻木，放下那般高傲心性得来的句句陈述，却是露骨直白的简直快把王也给活活憋死，唯独一屁股坐在床边，不想回头看那诸葛青一眼。
一番天人交战终究只落得个叹气下场，最后他还是伸手用掌心抵上了诸葛青那胸膛，静静探起他的心脉来。
“……怎么伤这么重？”
见这人一脸烦闷还在担心自己，那眉头紧锁的模样，见不着委屈与难过，反而让诸葛青后知后觉的更为心疼起来，垂首看着胸口那人手指，如同心尖儿都被王也的掌心给握紧，索性自弃似的坦白一切。
“对你执念过深，惨遭心魔反噬。”
“……”
王也觉得悲催，他居然快习惯诸葛青这哀莫大于心死的惊人直白了，却又一时不好去回应，索性眯起了眼，掌心虚虚按了下那人胸膛，借由对方那心跳鼓动与呼吸深浅，去感受男人体内炁的运行状态。
只是那温热胸口下掩住的一颗心，仿佛正在不受主人控制的不断加快。
王也心下了然，隔着衣衫皮肉感受的极为真切，能感觉到其下的心跳早已失了平日规律……竟是乱的与自己不约而同。
仿佛将才那番听似不正经的戏谑之言，才是这连日来压在诸葛青心里的不倒泰山，此刻一番心意尽数坦然，旁人或许还分不清这男人到底有几分真意，王也听着却能分辨，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。
正因如此，他才不好去轻易应话。
这一局，无解了啊……
“从离喜妙乐跌到了定生喜乐啊……内景倒是安分了点儿，炁息顺畅不少，看来是自个儿把瓶颈给破了？”
诸葛青无心与他谈论那魔障，不置可否，就耐心等着王也能给他个了断。
“就是强行耗损精力，内伤呕血，气血虚耗，需再多做调理，”说着便收回了手，“至于这静功……你资质过人，天赋极高，底子又好，还有武侯家的炼丹做药引，不出几日境界定能再练回去。”
他起了身，双手再度放回裤兜，便有言谈已尽，欲要离开的意思。
“王也，我……”
“对了……”仿佛有所预感，那懒散的人即刻打断诸葛青呼之欲出的歉疚，“你刚才说，我要你怎样都成？”
“……”看着那人背影，诸葛青一阵茫然。
“那就听我的……离开这里。”
“……”
“公司今晚动手，别再掺和马仙洪接下来的事儿了，”驼背的人摸了摸后颈，依旧没有回头再看身后人一眼，“反正，促使你进村儿的目的不也达到了？”
“……”
“神机百炼到手，风后奇门对你想来是没了威胁，心魔的事儿也算解了……你想要的，想尝试的……都已得手，不虚此行了啊。”
没等诸葛青再说什么，王也推开门，扑面而来的湿意掺杂着落雨如泣声，扰人心烦。
一股沉重感在胸口扩散开来，令他迟疑了一下，塌下的双肩却伴随那突来的叹息，陷的更深。
“……走吧，别再回来。”
门扇发出微响，被轻轻的带上。
房间里，颓然埋下头的男人，额发垂坠，刘海洒下的阴影一贯掩去眉端弥漫的疼痛，叫他险些抵抗不住那满目酸意。
强烈在心口纵横的某种感情，波动不止，心脏跳得像是在一点点的裂开，从那一丝丝龟裂的缝隙中，拼命渗透涌现出的某种破碎，刺的人心底发疼。
傅蓉进来的时候，就看那人正无精打采瘫在床上，那双手背虚掩住脸的姿态，好似已经睡着了，又像是极度清醒着……
“……怎么样了？”
女孩儿不明就里，隐约觉出了这静谧中传来的凝滞感，问的也是极为小心。
空间里静悄悄的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，良久，才听得对方闷闷的有所回应，那腔调，让傅蓉从中尝出了一丝苦涩味道。
“哎……眼泪都快出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
你说，这世上怎就有那么好的人呢？连拒绝仿佛都在为他人担忧。
他却对这温柔的人，做出了不可挽回的恶俗行为，犯下这等错事。
“……我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……”
到最后，连理所应当的致歉，也没能让他说出口。
“青……”
面对那兀自强忍，眼中不禁涌满泪水的人，傅蓉无言以对。
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事，做出许多选择，却没有谁敢说自己一生皆能无错，诸葛青这二十几年顺风顺水，大小挫折常有，却没有一件比得过王也带来的震撼心魂，更没有一次错的如此之过。
他对王也，是意动而情生，不禁为之心神动摇，却又猝然涌上难以抑制的嫉妒与不甘，过度耀眼的存在终究投射出心底那份浓黑暗影……其中源源渗透的滚滚恶意，是连他自己也不曾知晓的另一面。
到底是亲手犯下的过错，自是无可推脱，却未曾料想，这般大错竟连改过的机会也没有。
王也不听他坦言那份愧疚与歉意，无关于是否原谅，而是诸葛青那等心念，他同样无法回应。
既都心怀歉意，那就两相抵消，干脆谁也甭再多提，以免彼此尴尬，越显矫情。
如今，诸葛青只恨当日自己内心受障，恨自己没能躲他躲的更远，恨自己竟是一念之差被心魔钻了缝隙，恨没有再多做忍耐。
直到现在，擦肩错过，追悔莫及。
……
……
分明才过午后三点，天空灰的仿佛就要提前跨入黑夜，雨没有停过，细碎雨声淅沥不绝，仿佛要把人心所掩藏的一切不安都挖掘出来。
雨落纷飞中，王也微驼着背向天空昂起头来，那姿态似乎是想要寻回什么，又像是为了彻底洗去什么，雨滴便沿着脸庞一一流下，像极了某种正从封闭体内不断溢出的丝丝酸涩……
远远看去，那仰起头的慵懒男人，虚浮的目光到底在看着什么呢？那一片浓烈灰蒙的天空，除了混沌不清的浑浊之外，分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……
伫立在雨中的张楚岚依旧叼着根烟，见王也走出来，顺手就抛了个物件儿过去。
额发散乱的男人伸手一握，接住的是一耳机。
“啧，这不你们临时工的玩意儿么，怎么还给我准备……”
张楚岚耸了耸肩，“二壮专门建了条专属频道，行动中靠这个联络稳妥点儿，好像是公司研发的升级版，传输距离覆盖广还自带定位。”
“至于么，我就帮你们应付下马仙洪，犯不上。”
“别呀，诸葛青呢？那夯货你不收拾了？”碧莲眨巴了下大眼，还特别用手指了指刚才那屋。
“人家有妹子陪，待会儿就离开，不参与。”
哟……这口气，谈崩了啊！
“道爷，场面一乱啥都有可能发生，咱这叫有备无患！”
见碧莲执意要求，王也不好再做推辞，“得，你们主场，就听你们的。”
说着就将耳机塞进裤兜，却看张楚岚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，王也耐着性子抬了抬下颚，赏了他一个“快说”的眼神。
就见碧莲一双眼珠贼亮，咧起一张嘴，显的特有居心：
“老王，听说你们玩儿术数最讲求心境，心里要有点破事儿，会影响之前进的那内景？”
王也淡淡瞥了张楚岚一眼，没吭声。
“我是整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啦，就听宝儿姐那么一提，说你昏迷那会儿炁浮心躁……就想说在你心里边儿，是不是也有过点儿啥了？”
这不摇碧莲真是不辱其名啊，这节骨眼儿上了还满脑子的小九九，王也咂了咂嘴：
“老张啊，我看你是进了老青那内景，人也给整八卦了吧？”
“嗨！哪能啊！我这不也是替咱们领导，关心下基层单位的战友么？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场浩大战役！特别走访到人民群众之间！安抚慰问下兄弟同胞呀！所以啊……”张楚岚直直瞪向王也，滑头笑里凝出些许正经。
“到底，有过没有呢？”
王也勉强抽动了一下嘴角，这孙子，说白了还不是想替那狐狸探自己的底儿，如今心下正是纷乱，他疲于应付，索性懒懒一笑，却让那天生撇下的双眉更显力不从心。
“有没有都没差了。”
淋成落汤鸡的人不再多言，颓废背影冲那张楚岚随手一挥，就完全融于了雨幕之中。
本以为会被道爷随便搪塞给直接敷衍掉，没料想居然得了一正儿八经的答复，张楚岚挂在脸上的笑渐渐敛了去，随手揿灭烟蒂，瘪瘪嘴，舒出一口气来。
再一回想王也将才那一笑，几乎得以窥见此人心里正是纠结万端，对某人是复杂难言。
不过这结果也不出张楚岚预料，王也这人随和居多，温润内敛，底子里却还是个傲骨铮铮的男人，只是鲜少在人前露其锋芒，如今遭遇这事儿，无论对象是谁，以其傲气，也不会再以此与他相交。
所以说啊，这从老青那儿接来的生意，咋看都是个亏本儿买卖。
光是要对付个马仙洪都够费他张楚岚的脑子，如今还得为那俩人操这份儿心，这成了还能提价，不成他看着也糟心啊，碧莲晃了晃脑袋直念叨不值，转身朝那修身炉的方向走去。
——有与没有都已经没差了么？
——老王啊老王……
——你这不相当于已经承认，自己心里也有过那夯货了么？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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